第七章 集体抗命入虎穴

憋个大的

当天蒙蒙亮的时候,邢猛志一行接近了云豫高速七十八公里处的豁口,副驾上的武燕回头看了眼,华师父在打盹,丁灿还在扒拉着平板,电子地图几乎快背下来了,还是觉得哪个地方都没嫌疑,或者哪个人都像有嫌疑。

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对这一行人无疑是雪上加霜,仨男满脸胡茬儿,像亡命天涯的网逃分子。武燕自己也有点嫌弃自己了,好几天没洗头,头发都黏了,不过更让她揪心的是,专案组已经捕捉到了胡浩的踪迹,可惜并没有发现胡浩的手机信号和这里的山区关联,所以他们这一组,现在就成真正的孤军了。

没有和这里关联有两个解释:一是郭三枪在胡浩涉黑团伙里的分量不够让胡浩联系;二是郭三枪根本不在这一片。两个判断都不是好消息,从警务的角度考虑,郭三枪现在远比胡浩的社会危害性大,越捕捉不到他的行踪,那危险系数就越高,因为你不知道这个掌握着地下兵工厂、持有长短枪支,而且运枪娴熟的疯子,下一刻会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还行吗?不行我开会儿。”武燕关切地问打了个哈欠的邢猛志。邢猛志直道:“快到了,没事,我昨晚睡好了。”

累得连玩笑都开不动了,武燕掏出烟,自己点着抽了口,递到了邢猛志的嘴边。邢猛志叼着抽上了,边抽边道:“我发现我学坏了,原来烟酒不沾,现在又抽又喝。燕子你别抽啊,危害性太大。”

武燕抽了口,一下子咽下去,感觉神经被刺激了下,直接掐了烟道:“提神靠烟,消遣靠酒,是刑警的两大法宝,不会多说不过去?”

“我说你也挺能耐的啊,一女的熬了这么些年,还在外勤上。”邢猛志道。

武燕一仰头靠着椅背无奈道:“中毒了,离不开啊,回到内勤上坐一天就浑身不自在。内勤不见得比外勤轻松,我一届几个同事进派出所,有次见了还羡慕我呢,好歹咱们是拼个案,而他们小案小事一忙起来无休无止,没啥挑的,内勤外勤都是勤务员。”

“给群众当勤务员倒没啥,就是群众里这些坏分子太难对付啊,我原来以为不会多难,现在看来还是太嫩了。”邢猛志道。

“已经做得不错了,我们找到线索是最多的,这个没人否认,即便找不到郭三枪,我们任务完成得也超额了,你别太自责。”武燕道。

“不会,在自责前我想找出哪儿错了,要么找出正确地方,要么找出哪儿错了,都是收获。”邢猛志道。

武燕笑笑道:“呵呵,看你悲催的,我就不打击你了。现在的案子就剩最后一网了,不管找不找得出来准确的窝点,大行动肯定要把这些为非作歹的捋一遍,人多嘴一杂,线索出来就没难度了。我看已经开始调动云城、汾南的武警队伍了,这摊子恐怕比咱们去年场面都要大,三个专案组啊,这个涉黑团伙漏不了。”

“这中间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没有想清楚,其他人的动机、行为都很明确,但郭三枪这货,我一直没整明白。”邢猛志道。

“你指什么?”武燕问。

“一个未成年就入狱,在监狱里待了半辈子,出来几乎直接就是职业犯罪的人物,怎么可能这么没眼色啊?如果他在枪击卢教授之后遁入山区潜伏,如果在嗅到危险之后收手离开,我们对这号穿山越岭的老炮是毫无办法。可你看,情况截然相反啊。说他反社会吧,他似乎很克制,几乎不露面;反社会人士可没有恐惧这根神经,也不会这么躲躲藏藏,他会很嚣张地和警察PK的。”邢猛志道。

“你从哪儿学的,心理分析这一套没见你擅长啊?”武燕问。

“拜托,我好歹参加过司法考试呢,虽然没考过去,可并不代表我没学习嘛。”邢猛志笑了。

武燕笑道:“那我觉得还应该有个解释,如果有未了的心事,那就会出现这些反常行为,比如在乎的是钱,要藏匿或带走赃款;比如在乎什么人,还有什么事没了,都有可能。反社会性格的人,也是人嘛,并不是纯粹没有恐惧啊。就你说的老鬼袁玉山,他开枪自杀并不是很牛逼很勇敢,而是根本没有勇气面对法律对他的制裁,他害怕被警察抓,害怕漫长的监狱生活,更害怕站在审判席上。别以为他们心理素质有多好,我见过不少被吓到大小便失禁的悍匪。”

有人笑了,是华启凤,他拊掌赞道:“燕子说得对,所谓的悍勇,源于恐惧的成分很大,这是区分正邪对错的分水岭。我们的勇敢源于信仰,这个信仰是要除暴安良,是为无辜者讨还公道,是为我身边的人保障安全,这有质的不同,所以也就给了我们压倒一切的勇气。”

“可我还是会恐惧、害怕。”邢猛志道。

“那是因为你有亲情,有友情,有家人,有朋友,可能你更在乎的是你会给他们带来伤害,也正是这种恐惧和害怕,才会给你更大的勇气,也会把一个又一个不经世事的毛头小子,变成一个又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我说得对吗,小丁?”华启凤抚着丁灿的脑袋,丁灿正出神地看着他。他羞赧笑笑回道:“好像是这样,所以队里大多数人都瞒着家里了,根本不敢告诉他们,我们在从事多危险的事……不过我没危险,我是键盘侠。”

“干活儿,再出娄子我他妈今天非揍到你跪键盘。”

车停了,邢猛志吼着,丁灿应了声,拿出了报废剩余的设备,在这个口子选了几处临时安装地点,带上了加固、覆膜,以防再出洋相。

众人都下车歇口气,跨过高速围栏就是山地,向上行数米就是水泥路面,这是直通瓦窑寨的村路,一上这条路,武燕就觉得不对了,她指指很陡的坡道:“猛子,这儿根本没有人走的痕迹啊,而且这个口上下路面落差四米多,从上面递也够不着啊。”

这正是当初觉得这个口输送可能性不大的原因,邢猛志倒吸着凉气,吐着舌头,满脸苦色。

思忖间,下面安装完毕的丁灿爬上来了,武燕一把把他拉到上面,丁灿指着远处的峰尖道:“那是这片的基站,三家运营商的都在那儿……周围是塔子山、歪头山、炉顶山、锯齿山、狼窝顶山,还有最高的那一处基站叫大梁头山,最近的瓦窑寨村距离路面六公里,再就是距离十五公里的佛堂村和西炉村,不过十五公里是直线距离,实地要更远。”

“有几条路?”华启凤问。

“好像就一条。”丁灿道。

“不可能,这山里沟里无名路多的是。”华启凤道。

“电子地图精确到村路已经很了不起了,再精确就得靠脚丈量了。”丁灿道,言下之意再精确就不可能了,除非你是生活在这里几十年的人。

“再丈量不但来不及,恐怕意义也不会太大了。华师父,专案组的行动最早今晚,最晚明天肯定要打响。”武燕道。

行动打响之前,所有的外派排查侦查行动组肯定要归队进行任务序列,无法精准打击犯罪窝点,那就只能深挖细查往外刨了。

“那我们就错到底,做最后的努力吧,找出为什么有嫌疑人在这一带打电话联络买家的原因。丁灿,你陪华师父下去坐车里,开远处一点歇着,我和燕子排查一下瓦窑寨村,反正也赶不上了,轻松点,放松一点。”邢猛志故作轻松道。

华启凤待要反驳,可脸有苦色,似乎很难受,三位小警把他搀着下坡回到车上,分头去瓦窑寨村里。

望山跑死马,看路累死人,在山里走路比不了城里的轻松,步行一个多小时才到村里,直到中午时分,也没有任何消息……

这一天,设在云城市公安局刑事侦查支队的扫黑除恶领导小组陡然热闹起来,自昨晚起开始传唤与胡浩相关的嫌疑人,一个又一个到场,进入特询室。否认、抵赖、抗拒、搪塞,什么人都有,事前不可能对所有人采用监听措施,那胡浩和他们通话的具体情况就成谜了。办案人员要从传唤人员一大堆闲话、废话、谎话中识别出正确的有价值的信息,何其难也!

光这项工作就进行到了次日午时,简单的工作餐送进了各询问室、会议室,以及匆匆到此刚坐不久的程长峰、宋玉河面前,两人也不客气,就着方便筷扒拉,还叫着同来的邱小妹和网安支队的另外一位技侦一起吃饭。

接洽他们的是专案组长孙进,边吃边道:“程总队长啊,看这情况我们搞清还得几天,我们和你们行动时间一定要保持一致。这个案子交叉出现的嫌疑人太多,就比如胡浩的发妻王钦,强迫交易查实一部分,但几桩贩文物的和她也有关联,绰号金狗的嫌疑人呢,是她的侄子,就和你们查的枪案有关联。这是个家族式涉黑犯罪团伙,估计得办段时间。”

“没问题,我们就是为这事来的,不过对付这种案子,一不能等,二不能拖,只有猝不及防才有可能接触真相,否则等对方拉开架势后,逃的逃,藏的藏,人和赃款都不好把控了。”程长峰道。

“我们加快,一切以你们为主,现在的情况是,胡浩被逼债的挟制着,根据与他通话的这些人讲,一个是要钱,一个是借钱,不过恐怕筹不到了,这情况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孙进主任道。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查清违法事实现在没有难度,难的是追缴违法资金,以及胡浩涉黑团伙里这拨掌握武器的人。”宋玉河道,期待地对着孙主任,“主任,我们来还有一个意思,这是省网安支队的同志,我们掌握的信息共享一下,特别是今天传唤的这些知情人,我们找找有没有我们需要的。”

“没问题,先吃饭,吃完直接去提,欢迎省网安的同志们指导我们的网络工作啊。”孙进客气道,对方毕竟是省队,又都是同一个目标,这个没有任何问题。

邱小妹正待客气一句,不料这个戒备森严的扫黑除恶专案组出事了,就听着咣的一声像是撞门了,然后听到了哨警的吆喝,楼上楼下办案的警员呼啦一声冲出去一片。

各地扫黑出现嫌疑人冲击执法机关的事不是没有,孙主任惊得扔下筷子就往外跑,一看院子里进来了一辆红色奔驰,已经被哨警拔枪逼停了,这情况可有点吓人了,孙主任急急往下奔。会议室里的面面相觑,云城尚武之风很厉害,可没想到厉害到这种程度,冲击办案机关这一项,基本上就可以告别外面的世界。

可总有超乎想象的事,逼停车的警员严阵以待,没想根本没危险。车门一开,一个女人头发散乱地下车,差点栽个跟头,抬头警察还没采取措施,她自己惊慌地双手做被铐状,惶恐地喊着:“快,快,警察同志,快把我抓起来,我要坐监狱,有人要杀我。”

啊?嗯?这情况把民警给搞蒙了,有人认出来,喊了声:“这是司令婕?!”

“对对对,我是司令婕,快快把我抓起来,我要进监狱。”司令婕催着警察,这一催反而没人上手了。

孙主任分开人群,叫了两位女警上前安慰,明显觉得有事了,直问道:“别害怕,没有比这儿更安全的地方了。”

“安全什么呀?刚才有人开车在追我,撞我的车,是澳门来追债的。”司令婕哭着道,差点委顿在孙主任怀里,两位女警赶紧搀好,往楼里走,孙进回头通知外勤让查实情况。

监控很快显示,司令婕从酒店出行到关公路时,就被一辆轿车斜刺里撞了一下,对方下车似乎要抓司令婕,司令婕趁对方疏忽,直接把车开进了绿化带然后跌跌撞撞跑了,有时候不得不佩服女司机,那绿化带都想象不出是怎么开出来的。

外面的追踪开始查肇事车的去向了,领导组办公室里,喝了杯水,惊魂方定的司令婕这才回过神来,看得出紧张、恐惧,她颤声道:“我能申请进监狱吗?”

“你是受害者进什么监狱?”孙进又倒了一杯水,直接问道:“说说什么情况?为什么追杀你?”

“呜啊……我命苦啊。”

女人说话,一般都是哭腔开头,边哭边断续道:“胡浩昨晚打电话让我找伍士杰筹钱,我说人找不着,又让我去王峰筹钱,还要把公司剩下的一点现金转走……就一百多万了,都被银行盯着,我是法定代表人哪,这一个亿的债都要堆我头上,我可怎么办啊?”

“停停,王峰……是谁?”孙进问。

“就是他大舅哥。”司令婕道。

“好像没给这个大舅哥打电话啊,为什么不直接朝他大舅哥要呢?”孙进问。

“他们……他们……”司令婕嗫嚅着,似乎触到什么隐私了。孙进直接刺激着:“你干脆点,竹筒倒豆子全倒了拉倒,要不这些人能搅得你不得安宁。”

司令婕茫然无助地呆滞了好一会儿,喃喃道:“说了他们会杀了我的,管不了这么多了,反正活着还不如死了……我要找你们领导。”

“我就是,扫黑除恶领导组组长孙进。”孙进递着警官证。

这仿佛给司令婕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似的,她表情凄厉,恶狠狠地道:“王峰和他一起贩古董早掰了,两人枪对枪顶着脑袋干过……”

“等等,什么枪?”孙进问。

“手枪啊,还有长枪,这么长……”司令婕比画着。

“在什么地方?”孙进表情肃穆了。

司令婕仿佛语不惊人死不休似的爆着料:“就在……小京城一个别墅,二十三号,我当时坐车上,胡浩带了七八个人都拿着枪,直接在院里顶着王峰就回来了,他们吵了一通什么……好像争什么东西。胡浩和他老婆就是仇人,现在让我去要钱,那不让我找死吗?”

有人小声提醒孙进,小京城是京都别墅区的别称,坐落在云城市西郊公园附近,较偏,是云城的地价之王。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持枪人员和他们掺和的事。孙进问着具体人员,司令婕苦脸了:“我就认识老杜,其他人我不认识,胡浩在云城兄弟好几百,他的事我也不敢问。”

“那结果呢?”孙进问。

“好像是王峰截了胡浩的生意,然后又被胡浩抢回来了,不过就因为那事结下仇了。”司令婕道。

有人递着王峰的资料给孙进,男,四十二岁,某商贸公司注册法定代表人,无前科,反而有个政协委员的身份,和涉黑打交道已久的警务人士都明白,越是有这种身份看上去很正经的人物,往往用身份这张遮羞布藏住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

“传唤一下这个人。司女士,你还知道胡浩的什么情况,希望你如实反映给我们,我们一定保证你的安全。”孙进安慰道。

“那多了,得说很久了。”司令婕打定主意不肯离开了,看警察这么重视,倒是放心了。

“做个笔录……你们俩陪着司女士。”孙进安排着,直接把自己办公室当成询问室了,四五位警员围着惊魂方定的司令婕,开始详细询问了……

每个案子都会遇到意外,有好的也有坏的,今天好坏各半,没有追到那俩逃逸的截杀司令婕的无名人员,却查到了王峰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隐藏人物,这种人传唤需要通过地方政协的。领导组刚准备申请,小京城的别墅就出事了,接到报警有人开枪了,赶赴现场的110警员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辆尼桑天籁轿车前窗赫然一个弹洞,弹壳还掉在地上,车主正是王峰。

领导组正好借此传唤,可不料人已失踪,技侦迅速追踪,发现此人在司令婕被撞车前后的时间里离开了家,开的是另一辆车,正驶向省城方向。

领导组果断下令截停,传唤。

对付这种人没有难度,下午四时,在服务区,王峰被追上来的云城警方控制,在对他所驾车辆进行清查时,一个比晴天霹雳还猛的大料爆出来了。

车里载着二十二件古董,从照片上警方认出来其中一件青铜酒樽正是另一专案组在追着的文件大案物证,那是一对,另一件已经被胡浩贩至境外。

由此,云城扫黑除恶专案组又来了一拨人,文物专案的人,三组并一,沿着王峰这儿露头的线索迅速传唤、追捕涉案人员……

枪案、文物走私、涉黑,这些事搅和到一块了,程长峰和宋玉河本意是实现信息共享,然后统一指挥的,不过看这现场恐怕一时半会儿搞不成样了。王峰还没有带回来,市政协的质询倒来了,估计还不知道警方掌握了王峰车上非法文物的信息,质询的口气很生硬,被领导组顶回去了。

千头万绪的孙进主任方要招待文物专案组的同行,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办公室早被征用了,里面司令婕笔录告一段落后,正在吃着一份砂锅,两个小菜,是领导组民警特意给她买回来的。

孙主任招招手,把一名女警招出来,小声问道:“还有什么情况?”

“就是个胡浩养的小三,一多半是道听途说的,认识不了几个正经人。”女警一脸嫌厌,对这样的同类实在无语。

“询问完了怎么安置一下吗?”孙进道,这个有点难为情了。

更难为情的是,女警汇报道:“她死活不走,还要让我们安排住处呢。”

“啊?这哪能行,讯问嫌疑人的地方都快待不下了,再说这人物,咱们能安排得了?”看着程长峰踱步过来了,两人附耳小声交流几句,孙进道,“去,送回家,要不回,安排到五洲酒店,非嫌疑人费用自理。”

两位领导嗤笑了声,女警进去劝了,好歹现在有的劝了:“王峰被控制了,开枪的警察在追捕,你应该没危险了,我们送你回去,而且陪着你保证你的安全,这是个办案地方,待着也不合适对吧?”

千哄万哄,司令婕终于答应移步了,不过在移步之前,还用了半个小时化妆,把民警都等得不耐烦了。好容易把这位姑奶奶请上车,她又反悔了,不回家,要去医院,有糖尿病,胰岛素针剂正好没了。咦?她想起来:“我不住家里了,我住医院肯定没人想得到吧?”

这娘们儿事多得女警想揍她一顿,只能憋着这股火气,陪着她去医院,谁让人家提供如此重大的信息呢?

人走了,这头办公室腾出来,三个专案组的领导关上门开始磋商处理这些交叉案件嫌疑人了……

时间接近十八时,又是忙碌的一天快过去了,太多的嫌疑人的嫌疑线索让各路警员都陷进千头万绪里不得脱身,看来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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