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少年人意得新欢

桃源乡破灭的消息传来,赤珠的母亲便是哀如心死,日日以泪洗面,身子也大不如前。天人师虽是外道领袖,始终也还是学佛之人,便多以佛理开解感化与她,只劝她将养身体,以图后报。然而人心死了,神佛是帮不上忙的;硬撑到诞下赤珠之后,赤珠的母亲便也香消玉殒,随着她的爱人魂归天际,只将年幼的赤珠托付给天人师照顾,求天人师将她当个寻常女子抚养。

虽说是邪魔外道,天人师倒也真是个守信之人,便是现有萧虚庭的请求在先,后又赤珠母亲的托付在后,他一个出家人,倒还真力排众议,收养了赤珠,传授她飞天之舞,令她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只因着她母亲临终前百般托付,天人师才不曾传授赤珠高深武功,只叫她学了些粗浅的拳脚,强身健体的同时也为着练习飞天舞打底。

桃源乡的恩怨,只凭赤珠一个小姑娘万难了结;天人师便也一直不曾对她详细说过此事,只告诉她其父亲是萧虚庭的旧部,已然在桃源乡遭劫,劝她专心修行佛法,放弃世俗的恩怨。赤珠这姑娘表面上粗枝大叶,不跳舞时直如个村姑一般,内心里却是很有坚持,也很有些主意,便嘴上答应,私下却多方打听桃源乡的事情;天人师对此睁只眼闭只眼,也不干涉,只当是她的选择。

说完这一切,天人师才轻叹了一声,道:“姜映明等人原非奸邪之辈,惩恶扬善时也颇有大侠之风,却也会有一时贪念涌起,令他们做下这无法挽回的恶事。这便是佛法要六根清净的缘故,便是眼耳鼻舌身意不断,色身香味触法就不绝,七情衍生,六欲猖獗,心魔作祟,人人都是修罗魔头,甚至比修罗更甚。老衲方才见赤珠怒意滔滔,才劝她克制心魔;到这会儿元凶已然远遁,你俩再想报仇,也是不能。”

此言一出,赤珠便是“腾”一下子站起身来,只看着天人师那满是慈悲的面庞,喊道:“什么!他们已经跑了?不可能!姜映明是中原使节,奉旨来京,哪能说走就走?我这就去求太后开恩,赐这群恶徒一死才是!”

说着话,赤珠抬起脚来就要往外走去,却是手还被灵渊拉着,一时间空迈步却不能前行,才听天人师道:“正是太后降下了懿旨,驱逐了中原使节离京。到这会儿他们以走出百里,你纵会飞也赶不上了。当年桃源乡之事,本就是六欲作祟而引发心魔;你如今怒火冲脑,便也是心魔衍生的表现。老衲不说别的,只问你若真追上了他们,又能够做些什么?凭你那点功夫,远不是姜映明的对手。”

赤珠一怔,随即道:“我不行,还有灵渊;他不行,老师总能诛杀恶徒;即便老师不肯出手,太后……太后……”

赤珠是晓得萧太后的厉害的,也知道老太后对自己十分疼爱;然而驱逐姜映明等人的命令,就是萧太后下的,若要请她对姜映明等人出手,似乎就有点不太可能;同理,天人师可以单打独斗对付三位掌门中的一个,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诛杀三人,更不会为赤珠出手,便叫她这话说得少了些底气,越朝后声音就越小。

别看这姑娘傻大黑粗的,性子又是像个男人一样蛮直,可是真要说心思,她也不比谁差,自然是晓得把自己和灵渊捆在一起,也不够姜映明戳一个指头;明明是要去报仇,弄得像是去送死一样就大可不必。只是她骤然晓得了仇人的消息,这憋了十几年的怒火着实需要宣泄,又不会将其深埋心中,便只能做些极端举动出来,才能稍稍平复心气。

灵渊听闻赤珠愿意与自己同生共死,心中自然是欢喜得像是有小鸟在唱歌一样;然而他这会儿就要更冷静些,只拉着赤珠的手不放,道:“你莫着急,背着血海深仇的,远不止你一个。你瞧我身上的剑伤,便都是当年姜映明一手造就,虽然他对我有恩,也抵不过曾经做下的恶事。这事儿定要有一个结果,却不急在这一时三刻。”

灵渊劝话就要比天人师有效,也是真到了心意相通的时候,一个眼神就能表达很多意思。赤珠虽还没有真与灵渊有什么关系,彼此的心中倒也已经认定了对方,只听他这么说就觉得心中稍稍安定,那怒火也略微平息了一些,才听他又是开口,道:“此间还有一事,欲要向大师请教。我晓得大师和虚皇师尊,很有些龃龉和矛盾,却是你们两位,与那萧虚庭似乎十分要好,却不知是何缘故?当年赤珠蒙大师庇护,我却是身在桃源之中,何以一众乡邻都不得脱身,偏偏是我捡了一条性命?”

天人师闻言看向灵渊,眼神中似乎有某种复杂到无法解释的东西,好半天才听他幽幽开口,道:“当年两国交战,老衲与虚皇其实都在太后的大军之中。桃源乡的消息传来,老衲与虚皇都是一并赶到,便因虚皇百般阻挠,老衲未能进入桃源乡中,具体发生了什么,老衲也不太清楚……不过要说起修罗神,的确是与老衲和虚皇都十分交好,这其中还有牵扯别人的缘故,老衲便不能说得太清楚。”

天人师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灵渊的心里却已经有了些念头。便是天人师和虚皇与萧虚庭交好,那对他这个桃源乡后人多照顾些也不奇怪;只是萧太后高高在上,凭什么就因为一个邪道领袖就对自己这般?当日自己坠落山崖,与萧虚庭的经历何曾相似;能令虚皇师尊算计,叫天人师出借赤珠来照顾自己,除了萧太后之外,谁还有这个能力,使这两个冤家联手?归根到底,天人师口中所谓的“牵扯别人”,自然是指萧太后;而萧太后与萧虚庭之间……

一念至此,灵渊浑身一个哆嗦,再不敢往下再想,只摇了摇头就苦笑一声,暗道这会儿姜映明都成了自己的仇人,人世间真心对自己好的,除了赤珠,也就只有萧太后,便是连着虚皇师尊和天人师,自己都是信不过的。那样对自己好的人,自己又怎能胡思乱想,败坏她的名节?

天人师这会儿又展现了他心通的本事,只看灵渊的表情变化便心中有了些计较,一时很奇怪地笑了一笑,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听他又问道:“事情发展至今,便见大师送我那阵图之外,还有别的意思;戳破此中真相,说不得便是老太后一手安排。我懂得太后对我的关爱,也谢她教我看清人心,只不晓得此举对太后,对大师,究竟有什么好处?两位要留下我,自然有的是手段,原不必这般麻烦。”

天人师摇了摇头,道:“一切都是因果循环,机缘巧合,便是老衲也好,太后也罢,困住姜映明等人不难,却不能左右他们的言语。你能撞破此事,便不是谁人算计;事情发展到如今,也出乎老衲的预料。”

与虚皇不同,天人师诡辩的手段就要高明许多,不似虚皇那么坦诚,某种程度上似乎更聪明,却也落了下乘。他的确不知道灵渊会不会撞破桃源乡之事,也的确不能掌握姜映明等人的嘴巴,可是那奇门阵势,自有蛊惑人心之能,困住姜映明等人数日,又有人不断搅乱他们的心神,叫他们回忆起不堪回首的旧事,本就有很大的可能,一时叫灵渊撞破,原也在他们的算计之中。

人世间的太多事情,其实都没有一个绝对的结果;可是事情的发展,总有一个既定的驱使。顺应大势而为,自然会事半功倍而马到功成,有些不可预料的事情,其实是可以把握的。只是天人师这会儿不能言明此事,不敢在灵渊面前败坏萧太后的名头,不能叫他觉得老太后对他多有算计,才不得不可以扭曲了些许真相,把自己撇得跟一朵白莲花一般。

明明觉得天人师没说实话,灵渊这会儿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只拉了赤珠又坐回自己身旁,轻声道:“大师说机缘巧合,天下也的确有很多巧合。若非是这些巧合,我原是遇不上赤珠的……”

赤珠听他这话肉麻,只红着脸低下头去,自忖其实世上的男人都是一般,原没有谁是死心眼子,便是这肉麻的话语,谁都会说,只是听的人感触不同,才会有不同的结果。然而还不等赤珠多害羞会儿,就听得萧太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道:“机缘巧合很多,但赤珠不是。”

老太后一出现,就见天人师连忙起身而双手合十,朝她诵念佛号行礼;赤珠也是连忙挣开了灵渊的手,一时跪倒在地拜服;只有灵渊还愣愣地躺在**,不知道是该起身还是继续躺着,便是他一来不太懂得官家礼数,二来总觉得老太后对自己太好,不需要太过拘礼。

萧太后笑着叫赤珠起来,只迈步上前来到灵渊床前,笑意妍妍看着他的眼睛,诵念道:“中池内神服赤珠,丹锦云袍带虎符,横津三寸灵所居,隐芝翳郁自相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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