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身世虚舟元不击

在中原活了二十年,这会儿突然有人说自己是镔铁之国的出身,便着实叫灵渊有些难以接受,只想着看眼前这个情况,萧太后毫无疑问是疯了,说不定这也是她的疯言疯语,就当不得真。至于太元子,原本是虚皇座下之人,自然对萧太后言听计从,本不能指望他实话实说,自然也不能相信他的话语。

心念翻腾,灵渊只一时冷笑,道:“如此说来,太后是要册封我一个南院大王的位置了?”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只听得萧太后和太元子都是稍一愣神。不过萧太后对灵渊的疼惜和宠爱,远远超出灵渊的理解和认知,便是她一愣之后,就点了点头,道:“我朝并没有什么‘南院大王’的官职,不过如果你想要,自然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你仔细跟我说说,这‘南院大王’是个什么品级,又要多少俸禄?只要你愿意留在盛京,莫说是大王,除了皇帝大位,其余一切,我都愿意给你!”

没想到萧太后这般果断,灵渊倒是一时很有些心中不忍。这老太太疯归疯,可对自己的心念着实一片真诚,便叫人不忍心对她恶语相向,着实生不出什么恶念来。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老太后对灵渊,又何止是微笑以待,便是宁愿倾尽一切,满足他的任何要求了。

摇了摇头,灵渊一时无奈,只道:“我对口说的,当不得真。既然太后放心我,就请放我离去吧!我从昨日中午,到这会儿水米不曾打牙,更是困倦非常,只想回转盛京,好生休息整顿。”

萧太后闻言点头,暗道这孩子今日表现古怪,原来是疲惫过度,便也真转向太元子,吩咐道:“就由太元子好生送你回去,你也就安心休息便好。这地方虽是要紧,却也着实污秽不堪,没事儿你还是少来;待得这渡世法船造成,老身自会让你晓得。”

灵渊含糊答应一句,这便跟着太元子告退钻入了另一条隧道。其实要是萧太后不放灵渊走,灵渊也着实没有什么办法,都不说动手,就是这山中横七竖八,令人无法琢磨的诸多洞窟,也不是他自己能够摸清的。

原路回到那螺旋阶梯之处,太元子却是不着急领着灵渊离开,只拉他在一旁站定,道:“全是你小子福大命大,才得老太后慈悲垂怜,放你离开;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是连挖山取石的机会都没有了!我瞧你先前那般模样,似乎很有些信不过我,言语也着实无度,全亏得太后疼你,才没有多与你计较。你始终要晓得,萧太后乃是一国之母,生杀予夺,只在一念之间,原不能这般冒犯的!”

灵渊看一眼太元子,沉默了半天才开口,道:“就为着那毫无用处的‘渡世法船’,虚皇师尊就将那千余名东海工匠置于不顾,你竟还从旁帮忙,便见了大师兄你也是糊涂的!这话在太后面前难说,在大师兄这里便没有什么隐瞒,难道大师兄真相信这船能顺利入海,真相信老太后的虚妄执念么?”

太元子听得这话,却是丝毫不见生气动怒,反倒是很有些轻松释然地笑了一笑,道:“你我都是灯下黑,便是我都忘了,你还不知道这渡世法船的用处。这船自然是不可能入海,你心明眼亮的晓得;可是谁又说船一定要在海里,才能显现出威力来?原来你是以为萧太后昏聩执妄,方才才那般出言不逊……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灵渊被太元子这番话搞得糊涂,只看他神情并不像是失心疯的样子,便想是不是自己还有什么没有想到的地方,可左思右想都觉得那渡世法船完全就是一堆废铁,真想不出它还有什么作用,便道:“听大师兄这意思,难不成这船还能飞上天么?虚皇师尊在世称神,蛊惑愚夫愚妇也就罢了,你我都不是那等愚昧之人,便该晓得内里的关窍。只要虚皇师尊还是血肉之躯,再高的武功也不可能将这万钧巨船动用起来,便见了萧太后的执妄,难道不是么?”

太元子微微一笑,避而不答,只道:“师尊是血肉之躯,还是九天真神,原不在你我口舌之争上。至于说这渡世法船究竟有什么作用,等你瞧见了自然能够明白。正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这会儿跟你说再多,你也是不会相信的。”

听他这么说,灵渊便也着实无法,这才想起来太元子虽是武道高人,寻常跟自己讲述道理也是令人信服,可归根到底,他还是跟在虚皇师尊身边的神棍一类,表现得神神叨叨云山雾罩,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那那是法船自然是上天无路,入海无法,徒留此间,或许千年后也是受人瞻仰的神迹;只是今时今日,这等无用之物便是毫无价值,即便太元子说出天花乱坠,地涌金莲来,也不可能改变这一个事实。

不欲再与他纠结此事,灵渊倒是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跟他核实,便是一时开口,道:“大师兄先前说桃源乡之事,是真心实意,还是为着取悦萧太后来的?桃源乡之人,真是镔铁之国的骨血么?为何桃源乡会在中原之地,而非在镔铁之国?”

太元子看看灵渊,道:“我今天所说的话,每一句都是真心实意;然而你要是不信,我就也没有什么办法。你若信我,我说天地倒转,鱼在天上飞,鸟在水里游,你也深信不疑;若不信我,便我说你是男儿之身,你也要亲自再验一验,便是多说无益,只在人心。”

他这话说得着实很有些道理,灵渊听了也是一时疑惑又涌上心头,只看着他不动,静候他再做解释。太元子原本也是要把这事儿跟灵渊说明,才对萧太后有一个交代,便继续道:“其实所谓中原和镔铁之国,都是这些年才有的说法。千余年前,赵氏不曾稳坐江山,耶律氏更不知身在何处,就已经有了桃源乡所在,原是上古遗民,不知其出身几何。”

见灵渊点头,太元子便继续道:“只是桃源乡所在,早在千年前就与世隔绝,直到几十年前,才又重现人间。当时天下大乱,自有一批不愿身受战火,也不愿参与战乱的武道高人,选择避世不出,前往桃源乡避祸,却也始终躲不开人世纷扰,才有你所见到的那些遗骨遗骸。这一批武道高人,都是镔铁之国所出;若非当日他们避世,中原高手如何能击溃百万大军?故而说你的骨血出处,原是镔铁之国,自然不错,也毋庸置疑。”

见灵渊又露出怀疑神情,准备开口,太元子也是抢先一句,道:“不过这事儿我无从向你证明,也不可能向你证明,便是桃源乡早已消弭,知情人你谁都不信。无论是中原人还是镔铁之国的百姓,看相貌都是无甚区别,不说你自己,你看看我又是哪里人氏出身?”

话音未落,太元子便是一步迈出,踩上那螺旋阶梯,道:“走罢,多费口舌,原本无益。此间污浊不堪,既然有太后口谕,咱俩还是速速离开的好!”

呐呐跟在太元子的身后,灵渊其实已经有些相信他所说的话语,便是只有自己是镔铁之国的血脉,才能多少解释萧太后为何会对自己这般疼惜挂念,否则老太后再是母仪天下,也不可能放着镔铁之国万千百姓不疼惜,去疼惜一个中原的外族人才是。当然,即便是镔铁之国的血脉,也不见老太后个个都这般挂怀,这其中自然还有些自己不晓得的隐秘,还是谜团。

在黑暗中绕行,灵渊也是小声开口,道:“当年那一批武道高人,究竟是什么人物,为何要隐居在桃源乡中,避世不出呢?”

太元子听他这般说,便知道他已经信了几分自己的话语,也就好生道:“不是谁都愿意打打杀杀,也不是谁都喜欢上阵杀敌。练武功是为了强身健体,学武之人却大多都不得善终。那一批武道高人,便是看透了这点,晓得打打杀杀,原本无益,厌弃战火不休,这才隐居避世。只是你也见了,你不杀人,人就杀你,恩怨纠缠,哪里是避世就能避得开的?”

听他这么说,灵渊心中也是很有些感慨,也的确明白太元子所说的道理,就是这江湖恩怨纠缠,原本不是一个金盆洗手就能洗得干净的。其实从内心说,他对自己是中原人还是来自镔铁之国,并不是十分在意,便是两国百姓,都是一模一样的血肉之躯,原本没有什么分别,善恶总是一样地体现。为善为恶,原本与出身血统没有什么关系;无论流淌着哪一国的血脉,灵渊始终还是灵渊,自己不变,身边的人也不会变。

巨石滑开,天光照进。下去那修罗场不过两个时辰,灵渊却感觉自己经历了几天几个月那般漫长。太元子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也是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这才一时轻叹,道:“真是苦了那些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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