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先离国中纷乱愁

一群禁军侍卫忙着打扫满地脑浆的时候,灵渊也就在赤珠的轻声呼唤中缓缓醒来,才发觉自己这会儿躺卧在一架躺椅之上,萧太后和天人师正在自己正对面饮茶。眼见得他苏醒过来,老太后也就朝他点了点头,满意道:“你跟随大师修行数月,武功的进展暂且不提;单说心性,就要比之前坚韧许多。老身对此十分满意,有心赏你。”

灵渊这会儿逐渐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一切,也是他这段时间修为有所提升,已经能够记得自己修罗真气暴行之后的所作所为,这才有些艰难地开口,轻声道:“不敢求太后赏赐,但问那位赵师傅如何?我瞧他练的内功,与修罗真气很有些相似……”

萧太后闻言就看一眼赤珠,吓得她一句话不敢说,这才缓缓开口,道:“他入门日浅,难以自持,更比你厉害些,老身就更难将他制住。方才为着保你平安,我下手稍重,他这会儿受了伤,可能得将养一段日子。”

天人师闻言瞧一眼萧太后,也没多说什么,就是他亲眼看见,赵师傅伤在萧太后的拐杖之下,伤得脑浆都流出来了,今后只能在黄泉之下将养,只怕再没有好转的时候。只是萧太后显然不愿意叫灵渊觉得她辣手无情,才将这话说得更委婉些;反正赵师傅的头颅像香瓜一样爆裂的时候,灵渊早已经失去了神志,就不可能晓得更多内情。

摇了摇头,灵渊也是感到后怕悔恨,才道:“先不知道赵师傅有那等手段,也着实见识了他的功夫,打斗中一时失了冷静,连累他因为而伤……唉!太后该早告诉我才是,我也好有个防备;要紧时认输就是,就不必惊动太后出手救我……”

萧太后眼角一挑,心中暗叹,嘴上倒是温和,只道:“老身也不曾料到,你的功夫进展这般神速,能逼得他使出那等手段,就出乎老身预料。原本是想着叫你俩互通有无,没想到你俩会打出了真火,事发突然,从急从权,也是无法。好在你不曾受伤,老身也颇觉欣慰。”

真以为赵师傅性命犹存的灵渊,听萧太后说话便也点了点头,很是一副乖巧模样,并没有过多地怀疑什么。只有目睹全程,又有能力理解其中因果的天人师才知道,萧太后一早就打算将那赵姓武夫除去,早看出那人上不得渡世法船,只本着“废物利用”的理念,用他给灵渊试试武功罢了;无论最后比斗胜败如何,那武夫都会命丧当场,区别只在于是死在修罗手中,还是死在无生老母的杖下。

诵一声佛号,天人师也是转向萧太后,开口道:“灵渊在老衲处,的确比别人用心刻苦,虽不致悬梁刺股,也是颇有毅力,吃苦中苦,成人上人,才有如今修为。太后现如今亲眼瞧了,就晓得将他交给老衲不错,即便虚皇神通广大,也不能做得比老衲更好。老衲不敢邀功,但的确有点心事,想要祈求太后首肯。”

说是“不邀功”,天人师的每一句话都透露着邀功。萧太后虽然偏心,倒也不是猪油蒙心,疼惜灵渊的同时,自然知道天人师的付出和辛苦,也就能够理解,这才点了点头,也很温和,道:“有功该赏,有过则罚;赏罚分明,才是用人之道。大师为他辛苦,老身心知肚明,也思图报,就不必这般客气。”

似乎是松了口气,天人师这便缓缓起身,站在萧太后面前,一躬到地,用苍老慈悲的声音,缓缓道:“进宫前,老衲听闻太后为僧尼行骗之事震怒,有意重罚天下僧尼。虽非释迦门人,老衲也还是此道中人,便斗胆求太后严刑峻法之余,更有法外开恩的慈悲;多费些人力精神,将众僧尼一一审问,既不叫歹人漏网,也不叫好人受了牵连,方是彰显仁德,体现太后英明。”

只瞧天人师进门时候的表情,萧太后就已经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这会儿他明明白白开口,老太后便也点头,才道:“大师身处西域,许不晓得我国中境况,才是近年来僧俗不分,泥沙俱下,与西域情况不同。不少不出家,不受戒,不吝度牒的俗人,剃个头,披上僧袍,就敢自称僧人;每每四处流窜,张嘴就敢化缘,若遭他人质疑,动辄破口大骂,言语粗鄙之处,恐绕大师清净。百姓不堪其扰,多向官府求告;官家有心无力,总拿这蛇虫鼠蚁一般的假和尚无法。”

这会儿萧太后就不再是个慈祥老太,转而彰显出一国国母的威仪,神情严肃,态度端庄,继续道:“此事原本败坏佛门清誉,又叫无辜百姓受扰,更可恨是数月之前,竟有一群风尘女子,假扮比丘尼,藏身佛堂下,当着诸天神佛的面,做下不知廉耻的勾当!先皇驾崩之后,老身曾下有严令,举国上下,不得有瓦肆勾栏;国中男女,当洁身以明志,自好以明行,禁绝娼门。没想到一甲子后,老身犹在,这规矩,却是败坏了!”

天人师听这话也是无言,张不开嘴为那些无廉耻的假僧尼说话,只瞧着萧太后怒意显现的模样,他也能理解老太后心中的想法。历朝历代,私伎暗娼从来不得禁绝;前者出卖色相,后者出卖皮肉,都是勾动七情,引发六欲,腐化人心,败坏人伦的勾当。即便是官家教坊,也时有风流韵事传出;民间勾栏瓦肆,就更藏了许多的腌臜。萧太后年轻时以一己之力,禁绝镔铁之国的皮肉生意,更开辟清净教坊给有志于此的男女,叫他们自尊自爱,给他们活路去走,乃是无上功德,已然仁至义尽,就是中原千载,也没人成就过这般伟业。

到现在,竟有人打着释家名号,将这腌臜勾当重新捡拾起来,一朝败坏了萧太后一甲子的苦功,更败坏了镔铁之国的风气,叫佛祖蒙羞的同时,也叫萧太后恼怒。如此,真不能怪萧太后心狠,也不能怪她无情,始终这样的勾当长久,最终还是要败坏佛门的清誉。

沉默半晌,天人师才喟叹开口,道:“老衲原以为只有索要钱财的勾当,却不料还有这等内情。此风不可长,但还请太后三思,便是一道圣旨降下,暗娼自然根绝,却必有各地官员,为谋私利,冤枉好人,荼毒僧尼。为搏太后欢心,定有人无中生有,栽赃陷害,将正经僧尼定罪,谎称是恶徒处刑,以此邀功,以图虔诚。和尚和尚,以合为尚,求太后给天下人,留个方便法门。”

灵渊在一旁听着,才发现天人师不单是个练武念经的僧人,便晓得他对朝廷官场,世间百态也很有了解,便也觉得佩服。他本人并没有什么信仰,佛与道与他都是无关,只是听天人师所说有理,也觉得可能酿成惨祸,才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拖着此刻尚且无力的身躯,开口道:“若是这般,只怕三五年内,镔铁之国的秃病就能根除。再瞧后辈儿孙,就是个个秀发浓密,能给虚皇师尊,当个首徒弟子的了。”

饶是情绪激动,怒气难消,萧太后还是被灵渊这句话逗得“噗嗤”一笑,也晓得他这话是在给天人师帮忙,到也真觉得笑话里自有道理。假僧尼自是可恶,正和尚却是无辜;严刑峻法之下,只怕秃子都要不得宁日,惨遭搜捕。作为无生老母,萧太后对僧尼们并不太上心;可作为一国太后,她却不能轻易降下祸延百姓的诏书。即便是在中原之地,灵渊所说的情况也很可能发生;而在萧太后一言九鼎,出口成宪的镔铁之国,就更可能造成这样的局面。

天人师见状连忙乘热打铁,又进言道:“其实区别真假,原本不难。镔铁之国与中原一般,僧尼本身都持有度牒;只需核查度牒真伪,就能轻易辨明是非。只是此举着实耗费人力,也不能彻底将此风断绝,虽是保得好人无恙,却有可能放过恶人。老衲不敢干涉太后决断,也不敢干涉镔铁之国朝政,就请太后做主。”

点点头,萧太后也是陷入了沉思;好半天,她才像割舍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抿着嘴重重点头,当即唤了服侍她笔墨的大宫女过来,吩咐道:“着驯儿降一道旨意:即日起各地城门处,严检僧尼度牒,明辨真伪,特许地方上增招衙役,饷钱从朝廷国库支取。假冒僧尼的,为首者凌迟,协从者刺配,男子去其势,女子毁其容,发克烈部,枷锁为奴。罪其三族,一甲子不禄,徭税倍增,举发者方得轻恕。去罢!”

只要萧太后动动嘴,皇帝耶律驯自然会将这旨意颁布全国;又是那大宫女博闻强识,雷厉风行,显然深谙此道,闻言朗声称是,随即大步离开,举动间很有百多年前,中原女帝临朝之时,女侍上官婉儿的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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