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讲大道天人为师

雷声隆隆,回**在铜殿之中;天人师却是丝毫不受影响,只自顾继续往下,道:“婴儿呱呱坠地,稚子牙牙学语,所谓‘稚子无辜’,易云‘童蒙求我’,其实都是说孩童心念单纯,无甚想法,便如混沌蒙昧,一无所知。直到得言语开化,划破心中混沌愚顽,才叫孩童成长,自有思绪。你瞧那些心智蒙昧,一无所知的痴傻之人,哪一个能说出一句整话?便是无有言语,自难衍生思维。”

天人师这说法,实在是有些别扭而违背常识,其中也自有不合道理之处,才叫灵渊听得一头雾水,越听越糊涂的同时也真心感叹,暗道他不愧是“外道”领袖,思想的确与正统很有不同,便真是名符其实。

不过灵渊与常人不同,倒是对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十分包容,不会像个老学究一样揪着不放,大概理解天人师的道理便也微微点头,小心道:“大师要这样说,话语的确是承载了思想。只是这天下也还有天聋地哑之人,也不见他们个个心智全失,又是何故?”

天人师闻言微笑点头,知道灵渊这么问并不是为了抬杠拆台,而是他真将自己的话听在了心里,引发了思考,才有此疑问,便也露出一种“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满意道:“能想到这一步,老衲的话你就是听进去了。只是你囿于常识,只将口语当作了全部,便不知文字也是话语的一种,动作也是话语的一种,甚至一个表情,一个眼神,都是话语的一种;便是如你所说,这话语是为着‘人与人沟通’,你冲着哑巴一笑,哑巴自会回报一笑,便是沟通,便是话语。”

这才是“自己挖坑埋自己”,便是天人师引用灵渊先前的说法,将他的思路困住,叫他不能推翻说过的话,就不能推翻自己的道理。灵渊倒不像虚皇那样讨厌别人原模原样回敬,这会儿便也微微点了点头,道:“如此,我就晓得大师的意思。大师接下来是不是要说,即便我闭口不言,脑子里想的也是惯用的话语,便是我脑中是思想,脑中是话语,思想就是话语?”

这话倒是出乎了天人师的意料之外,才叫他愣一愣就露出欣喜神情来,抚掌道:“然也,然也!你若出家,便是大德;只怕老衲还比不过你!正是这个意思,就是你脑中所想,原是话语,闭口不言,你脑海中也有个声音。”

点点头,表示自己接受天人师的说法,灵渊却不愿再在这虚无缥缈,近乎“形而上”的问题上再做纠缠,才道:“大师说的,我都能理解;可是这跟大师的灌顶之法,又有什么关系?”

天人师这会儿心情大好,也不在意灵渊语气中有些冒犯,便也好生开口,解释道:“思想,或者说灵智本身,便于这皮囊一般,即能够被侵犯,也具有侵犯性。你跟老衲动手,老衲能把你打倒在地,就是肉身慑服肉身,叫你无从反抗;而与此类似,灵智也能慑服灵智,便像老衲与诸位大德辩经,又像虚皇用言语古惑别人。”

听到这,灵渊隐约有些明白了,特别是天人师抬出虚皇作为例子,讲述他靠着一张嘴就能掌握他人生死的情况,便真叫他心中一动,模模糊糊知道了天人师的意思,便点点头,不说话,只等天人师继续。

天人师已经知道,灵渊的领悟能力极强,远胜自己那几个徒弟,这会儿也就不买关子,直接道破,道:“拳脚招式能慑服肉身,话语本身便能慑服灵智。我说,你听,无论你是否认同,便在听见我的声音,理解我的意思的同时,灵智就已经被我侵犯,只瞧这侵犯力度的大小,才有不同的结果。”

缓缓起身,抬眼看向东面,天人师轻笑一声,又道:“虚皇的手段,便是这般道理,才是他的话语强而有力,就像是老衲的拳脚般举世无敌。老衲能轻易将人打倒,他也能轻易将人说服;打倒你就能掌握你的肉身,说服你就能左右你的灵智。只是拳脚功夫,虚皇也举世无双;这话语手段,老衲也真有些许,只是我与他走的方向不同,展现出的效果就是各异。”

灵渊点头,道:“如此说来,大师也能左右人心,便更在虚皇师尊之上,能将‘自己’放入别人的脑海里……可是,这又怎么做到?虚皇师尊左右人心,乃是用自己的话语压倒他人的理智,强行将自己的想法,灌注在别人的心智之中,予取予求。区区一道想法,要强加倒也不难,便是那天子一言,百姓不情愿也要承受;可完整的‘自我’,何其复杂,纵是饱学大儒,也不能彻底明晰自身,又如何强加于人?”

天人师是真没有想到,灵渊竟能揣摩到这一个程度,才是唏嘘慷慨之余,竟有些害怕再与他细说,心中隐约生出惧意,片刻后便也释然,自嘲一笑,道:“你这心智,无怪老母看重于你。老衲与虚皇不同,便是在了此处,便是武功高低,比一个拳脚内力;话语强弱,也要瞧力量从何而来。虚皇以内功为根基,言语为载体,辅以奇门之术,使自己的话语如大刀一般强横,张口能够斩杀他人神志,而左右别人的思想。”

微微露出一丝骄傲,天人师声调也稍稍提高,道:“老衲却是向内苦寻,明晰自身,以‘记忆’为根基,明晰本身自我,再靠语言为载体,直如一根细针,一点一点将自己‘绣’入别人的心底,便是为灌顶之术,乃是口传心授之法,原非阴魂附体的邪术。”

灵渊只觉得脑海发胀,便是这些道理已经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虽是他心思灵动能够接受,却也很难想通其中的关键,才道:“大师又是如何明晰自身?”

这句话正戳在天人师痒处,才见他难得的得意洋洋,笑道:“这就要多亏老衲异乎常人,有着过目不忘的记性;一生中发生过的点滴,细到某年某月某时某刻,做了什么,想了什么,动作如何,心境怎样,都能一一铭记,永不忘怀,回忆往昔,如烛照影,分毫毕现。有此特异,老衲就能将记忆之中的一切,一点一滴铭刻在别人的心底,并对其加以约束,就形成另一个‘自我’——你说,要是有个人,记忆完全与你相同,思想会与你有何差距?他是谁,是不是你?”

灵渊闻言便是心底一冷,不由自主开始想一个一切记忆,一切经历——至少是他记忆中的经历——都与自己完全一致的人,与自己究竟有什么区别?自己此时此刻生出的每一个念头,做出的每一个决定,究竟与过往的记忆有多大的关系?那人与自己记忆一致的人,生出的念头,做出的决定,会与自己一致么?他能不能取代自己?

无穷的混乱一时涌入灵渊的脑海,才是他根本就不晓得,自己这会儿已经触及到某些超出必要,正常情况下根本就不需要考虑也不会发生的逻辑怪圈之中,只因其太过虚无缥缈而脱离实际,便是无从验证也无从考量,纯靠臆想,原本没有答案。

不,或许不能这么说。至少天人师已经验证了几十年,证明他留存在众多徒弟脑海中的那个,与他记忆一模一样,毫无区别的“自己”,临机遇事做出的判断和决定,与他本人高度一致几乎没有区别,甚至能按照他本人的思维习惯,做出决定,说讲话语,毫无偏差,便如他本人在场,才叫别人以为他会“借尸还魂”,能够附身在徒弟的身上。

只是如此一来,灵渊面前这个天人师的存在意义,就着实值得商榷;若是此刻虚皇从天而降,一掌将天人师打死当场,是否能彻底杀了他?那些存在于他徒弟脑海里的“自我”,会不会代替这个天人师活下去?

一阵恐惧将灵渊裹住,叫他一时间露出骇然表情,连道:“不,不……这不可能!一生经历,何其繁琐;就是一日之事,要想说清也是万难!你能记得一切细节,却不可能将这细节彻底说清,单说走路,先出左脚还是先出右脚,一里地走四百步还是三百九十九步,都是记忆,都是细节,如何能说得分明?你在骗我!”

瞧得出灵渊已经被逼得有些歇斯底里,便知道他已经钻了牛角尖,天人师倒也不觉得稀奇,便是这理论要是容易接受,他就不是“外道”而是“正统”了。叹一声,天人师道:“这就是要见识我外道手段之中,有别于寻常说话的一门语言,才是其能在三言两语之间,说透一件事完整的细节。这语言传闻是佛陀亲自传下,原是上师们辩经所用,近些年早已失传,便是常人难想,你不信也不怪。另有微末细节,原本无足轻重,难道你今天换一只脚进殿,这会儿就能好受些?”

猛摇头,灵渊满脸惊恐地看向天人师,再不敢思考他那些有损人心智的道理,才晓得天人师这一门手段,与无生老母的真经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能把人逼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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